- 对照翻译:
余家贫,耕植不足以自给。
我家境贫寒,靠种田养蚕根本无法维持生计。
幼稚盈室,瓶无储粟,生生所资,未见其术。
孩子众多,米缸里常常空空如也,我还没有找到可以赖以糊口的谋生手段。
亲故多劝余为长吏,脱然有怀,求之靡途。
亲友们大多劝我去当官,其实我心里也有这个想法,但无奈求官没有门路。
会有四方之事,诸侯以惠爱为德,家叔以余贫苦,遂见用于小邑。
正好赶上朝廷有出使外地的任务,地方官员以爱惜人才为美德,叔父也因为我家境艰难替我设法安排,于是我被委派到一个偏远的小县任职。
于时风波未静,心惮远役,彭泽去家百里,公田之利,足以为酒。
当时社会动荡不安,我心里害怕去离家太远的地方做官,而彭泽县距离家乡仅一百里,那里公田的收成足够酿酒饮用。
故便求之。
所以我就请求去了那里。
及少日,眷然有归欤之情。
然而,日子一久,我对故乡的怀念之情渐渐涌上心头。
何则?
这是为什么呢?
质性自然,非矫厉所得。
因为我的本性崇尚自然,勉强去做违背心意的事只会让我身心痛苦。
饥冻虽切,违己交病。
虽然饥寒交迫是急需解决的问题,但为了糊口而违背自己的意愿,终究让人难以忍受。
尝从人事,皆口腹自役。
过去为官做事,无非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委屈自己。
于是怅然慷慨,深愧平生之志。
于是,我心中充满了惆怅和感慨,情绪激动不已,深感愧对平生的理想。
犹望一稔,当敛裳宵逝。
不过,我还是希望看到这一季庄稼成熟,便收拾行装连夜离开了。
寻程氏妹丧于武昌,情在骏奔,自免去职。
不久后,嫁到程家的妹妹在武昌去世,我怀着急切的心情赶去吊丧,随即请求辞去官职。
仲秋至冬,在官八十余日。
从立秋后的第二个月到冬天,在职总共八十多天。
因事顺心,命篇曰《归去来兮》。
因辞官而顺遂了自己的心愿,我写了一篇文章,题目叫“归去来兮”。
乙巳岁十一月也。
乙巳年十一月。
归去来兮,田园将芜胡不归?
回去吧,田园已经荒芜了,为何还不归去呢?
既自以心为形役,奚惆怅而独悲?
既然自己的心灵被躯壳所束缚,又何必为眼前的困境感到悲伤?
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
我已经明白过去的错误无法挽回,但也清楚未来的事情尚有机会补救。
实迷途其未远,觉今是而昨非。
确实,我曾经迷失过方向,但好在迷途未远,如今已觉悟现在的选择是正确的,而过去的行为才是真正的迷失。
舟遥遥以轻飏,风飘飘而吹衣。
船在水面轻快地前行,微风拂动衣袖,让我心情舒畅。
问征夫以前路,恨晨光之熹微。
我向路人打听前方的道路,只嫌天亮得太慢。
乃瞻衡宇,载欣载奔。
终于,我看到了自己的家,心中欣喜若狂,飞奔而去。
僮仆欢迎,稚子候门。
家僮高兴地迎接我,孩子们守候在门前等候。
三径就荒,松菊犹存。
院子里的小路已经有些荒芜,但松树和菊花依然挺立在那里。
携幼入室,有酒盈樽。
我带着孩子们走进屋内,酒壶中早已盛满了清酿。
引壶觞以自酌,眄庭柯以怡颜。
我端起酒杯自斟自饮,看着院子里的树木,感到无比愉悦;
倚南窗以寄傲,审容膝之易安。
倚着南窗寄托傲然自得的心境,觉得住在简陋的小屋里也十分舒适。
园日涉以成趣,门虽设而常关。
每天在院子里散步,自成一种乐趣,小园的门总是关着。
策扶老以流憩,时矫首而遐观。
拄着拐杖出门走走,随时随地停下来休息,时不时抬头望向远方。
云无心以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。
云气自然而然地从山间升起,疲惫飞翔的小鸟也知道归巢;
景翳翳以将入,抚孤松而盘桓。
夕阳西下,我手抚孤松,徘徊良久。
归去来兮,请息交以绝游。
回来吧,我要与世俗之人断绝往来。
世与我而相违,复驾言兮焉求?
世事与我的理想背道而驰,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?
悦亲戚之情话,乐琴书以消忧。
以与亲人促膝长谈为乐,以弹琴读书来消除忧愁。
农人告余以春及,将有事于西畴。
农夫告诉我春天到了,西边的田野需要开始耕种了。
或命巾车,或棹孤舟。
有时我乘坐一辆带帷幔的小车,有时划着一艘小船。
既窈窕以寻壑,亦崎岖而经丘。
穿过幽深曲折的山谷,走过高低不平的山路。
木欣欣以向荣,泉涓涓而始流。
草木茂盛,溪水潺潺。
善万物之得时,感吾生之行休。
我羡慕自然界万物在春天及时生长繁茂,却感叹自己的一生即将结束。
已矣乎!
算了吧!
寓形宇内复几时。
人生在世还能有多久?
曷不委心任去留?
为什么不放下心中的执念,顺应自然的生死规律?
胡为乎遑遑欲何之?
何必心神不定,总想着要去哪里?
富贵非吾愿,帝乡不可期。
富贵不是我所追求的,修成神仙更是遥不可及。
怀良辰以孤往,或植杖而耘耔。
趁着春日的美好时光,独自外出,有时放下手杖,拿起农具除草培土;
登东皋以舒啸,临清流而赋诗。
登上东边的高岗放声呼啸,傍着清澈的溪流吟诵诗篇。
聊乘化以归尽,乐夫天命复奚疑!
姑且顺应自然,走完生命的旅程,抱着乐安天命的态度,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!